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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深海救援潜水队:地球上离死亡最近的职业之一(3)

  

  在韩国打捞“世越号”沉船时,每逢清明节、中秋节,就会有遇难者家属开着船过来。他们不能进入作业海域,张伟平能远远看到,这些船上扎满了鲜花,拉着一条黄色的横幅,上面用汉字写着:“感谢上海打捞局,请你们不要忘记,还有9具遗骨等待回家。”

  在打捞“世越号”的两年间,潜水队的队员们每天都能看到,正对着失事海域的一处山顶上,遇难者家属在那里支起一顶帐篷。直到沉船出水那天,帐篷才收起,结束漫长的守望。

  张伟平说他有时会想象,假如把地球上的海洋抽干,可能每个角落里都会出现沉船。但它们中的绝大部分,都不会被打捞,甚至不会被发现,成为一座座冰冷的遗迹。

  有时候,潜水队队员们的工作不仅是为了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他们打捞的,还有记忆。

  在打捞重庆万州坠江公交的过程中,一名潜水员在搜寻车辆“黑匣子”时,在江底找到一部手机。后来他把手机握在手里,最后只能用非常规的动作,单手抓着导向绳上浮出水。

  没人说得清,这部手机对遇难者和家属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但这名潜水员相信,“手机里应该有照片”,记录着遇难者的生活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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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庆万州的失事公交车,沉没在73米深的江底。在这样的深度,潜水员只能吸入氦氧混合气才能下水作业。

  一般水深超过30米后,溶解在人体内的氮气会让潜水员产生一种“氮麻醉”的现象。这时潜水员会有种类似醉酒的感觉:兴奋、注意力难以集中,身体协调能力降低。如果继续下潜,“醉酒”的感觉会愈加明显。

  张伟平在船上作监督时,曾听到有新潜水员因为“氮麻醉”引起兴奋,不自觉地会在水下哼歌。事实上,就连他本人也遭遇过这样的尴尬。虽然已经有20多年潜水经验,但他有次下潜到50多米深的水下时,发现自己头晕眼花,他试着咬自己嘴唇,结果没有感受到疼痛,“就像喝到了七八成”。

  为了避免氮麻醉带来的水下风险,潜水组织常把60米深度作为“空气潜水(以空气作为呼吸介质的潜水)”的最高界限。在60米以下的深度,就要用氦气代替空气中的氮气,形成“氦氧混合气”,供潜水员在水下呼吸,从而避免“氮麻醉”。

  而在超过120米的深度后,潜水员往往在水下只工作20分钟,就需要数个小时的减压上浮时间,上岸后仍需要在减压舱待上两三个小时。这样既严重拉低了潜水作业的效率,又加大了潜水员在水下的风险。

  “饱和潜水”成为解决这个难题的完美方案:潜水员进入一个主要由生活舱和潜水钟组成的设施中,舱内的压力逐渐升高到要潜入深度的海水压力。工作时,潜水员通过潜水钟下潜到作业区域。结束作业后,再回到母船上的生活舱休息。

  由于经过一段时间的加压后,潜水员的身体会被氦气完全“浸透”,达到饱和溶解状态,他们就可以在高压环境里长时间工作、生活。

  对潜水队的队员来说,这个“长时间”一般是28天。这意味着,在近一个月里,他们几乎要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能携带电子设备,不能走出那个形似“油罐”的舱室。

  唯一的“放风”机会,就是每次大概4个小时的水下作业。虽然同样会很无聊,但还是有人打趣,把这个过程称作“海底漫步”。

  荆长宁做过3次饱和潜水,每次进舱前,他都会带上象棋、扑克,还有“最能打发时间”的人物传记类书籍。因为舱内的9个人,分成3组倒班,大部分时候,时间只能靠自己消磨。

  在高压环境下,舱内的空气湿度会升高,“被子盖子身上,都觉得湿漉漉的。”因为压力大,食物变得“粘牙”。队员的味觉也会退化,“吃什么都没味道”。

  如果下潜到200米以下,舱内的压力超过21个大气压,空气就变得像一种“流质”。

  “你能感觉到空气的质量,用手轻轻一拨,感觉空气都在流淌。”张伟平回忆自己“饱和潜水”的经历,“我们走路都要放慢脚步,要不带出的风都能把睡觉的队友吹醒。”

  有队员感觉到自己呼吸的阻力变大,身体被压缩,“就像被真空包装的食物”。

  潜水队的队长胡建参加过300米“饱和潜水”,他记得每次跨过从卧室到洗漱间的那道门。都是个艰难的过程。“抬腿、伸腿、迈腿,就像慢动作。”一个月下来,“胯部疼得厉害”。

  吸入大量的氦气后,人声会变得像动画片里的“唐老鸭”。与外界团队交流时,需要通过特制的“翻译机”。

  有次一个替补潜水员进入舱室,队员们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话。过了一会儿,这名新进来的潜水员告诉他们,自己几乎没有听懂一句话,“感觉就像一群鸭子对着自己叫”。

  事实上,对饱和潜水员来说,每次从潜水钟进入生活舱时,都像上战场一样,每个环节都要做到没有纰漏。两个舱门对接时要严丝合缝,如果出现任何缝隙,就可能会让整个舱室瞬间爆炸,“和科幻电影里飞船对接失败后的结局没什么两样”。

  就连上厕所都要小心翼翼,抽水马桶需要两个人配合操作才能使用,否则就容易出现可怕的后果。

  饱和作业结束后,潜水员还要经历一个漫长的减压过程,300米饱和潜水需要10天的减压。当他们走出减压舱时,伴随着浑身无力、脸色苍白,就像刚从孤独、疲惫和烦躁的状态中释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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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打捞局潜水员基地坐落在黄浦江边,由一处小码头、一个小院和一栋上世纪80年代风格的二层小楼组成。几十年来,很多人来到这里,也有很多人从这里出走。

  每个进入潜水队的人都有各自的原因,但留下来的人几乎都有相同的理由。

  一个队里的“老潜水”在小时候就“整个夏天都泡在水里”,他还记得一个猛子扎到到河底摸河蚌时的感觉。下学后他就跟着村里人干起了打捞,一路从家门口的那条大河,捞到长江。现在,他说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水,“隔段时间不下水就浑身难受”。

  打捞局今年新招聘的学员里,有一个跟着潜水队在甲板上干了10年的水手。他在32岁的年龄,放弃水手长的职位和收入,顶着家人压力报名参加潜水队,决定一切从头开始。他说在海上10年,想看看水下什么样子。“觉得潜水员很帅、很牛”,自己也想拥有那份荣耀。

  一个曾经“玩”旅游潜水的新学员,加入潜水队,是想要“去更深的地方,探索更多未知”。

  而离开的人,大多都是因为无法适应这份工作的状态和节奏。队里的潜水员,每年至少有200天在“海上”或“水下”。繁忙时,这个数字经常会超过300天。

  王佩育曾在儿子10岁生日时,订好了酒店,通知了亲戚,结果在前一天晚上接到需要马上出发的任务。自己的50岁大寿,则是在东海的惊涛骇浪中度过。

  一个年轻的潜水员,出海前新婚不久的妻子还在怀孕待产,两个月上岸后,孩子已经出生。

  近些年,潜水队的工作量忽然与油价关联了起来。油价上升时,海上油气田开工多,需要潜水员下海维护设备,队里接到的工程就会比往常密集。

  王佩育曾去过渤海湾油田溢油事故的海底作业,他看到当年海底开裂的地方被水泥填充,就像一块块疤痕。

  从2014年开始,国际油价从100美元/桶直线下跌到每桶不到30美元。很多海上油田关闭部分钻井,潜水队接到的工程也少了很多。

  长期远离陆地的生活,让荆长宁觉得自己越来越跟不上同龄人的节奏。每次休假在家,身边人谈论的都是加薪升职,以及“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这让他感到厌烦。只要戴上潜水头盔,水面逐渐没过头顶,世界瞬间就变得清净,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和耳机里传出的“嗞嗞”电流声,“再也不用想外界那些鸡毛蒜皮的杂事”。

  在潜水队仓库里,整齐码放着几个“应急设备箱”,里面有全套的救援设备,可以随时运达灾难现场。每次看到水上发生灾难的新闻,荆长宁和队友们就会做好准备,他们清楚,自己又要出发了。

  管理仓库的师傅在基地工作了几十年,迎来送走一批又一批潜水员,他说这支不足百人的队伍就是“国宝”,只是太少人听说过他们。(记者 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