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时期将奥斯曼帝国从临终之际拯救回来的所有奇迹中,列宁的革命无疑影响最为巨大。上一个冬天曾见证着土耳其的岌岌可危:一旦俄军对君士坦丁堡的最后推进开始,英法两国做好占领奥斯曼帝国残体的准备,土方的残破军队将不得已进行绝望死守。此刻,俄军正值分崩离析,现任大维齐尔塔拉特帕夏认为列宁革命已经“为土耳其东部帝国的实现打开了大门”。奥斯曼一些清醒的报刊如今晨(Sabah)、Tasvir-i-Ef kar正在讨论“即刻收复东部安纳托利亚及外高加索的土地”。反映到政策上,这意味着被送往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磋商停火协议的奥斯曼外交官们不但会要求收复土耳其在1914年同俄国确立的边境地区,还包括俄国在1877年最后一场俄土战争后所占领的“Elviye-i-Sel?se”地区—卡尔斯、阿尔达汉和巴统“三省”。甚至连巴库—俄国的石油产业中心及通往里海和中亚突厥各国的门户,此时也有可能会被卷入纷争之中—不过此地的土耳其人会同他们的德国盟国产生竞争关系—后者对石油也怀有企图之心。在经过1916年的波折之后,恩维尔此时似乎决心要成为一位载入史册的最伟大的土耳其人—要知道,他曾击败了帝国北境的最主要强敌。
当然,将恩维尔变成一位伊斯兰战斗英雄的,并不真的是布尔什维克党为掌握权力所进行的种种活动。从列宁的角度来看,停战进一步加速了沙皇专制的崩溃瓦解,并根除了反革命最为危险的武器固然算好。但是这并不意味他接受俄国的敌人借此建立起自己的帝国。他或许是一位机会主义者,但他却真的并非克伦斯基和协约国政府所称,是一位德国间谍。当布尔什维克党外交部部长托洛茨基在1917年11月高兴地向《曼彻斯特卫报》发布《萨佐诺夫—赛克斯—皮科协定》的条款之时,他有意通过揭露所有参战国(而非仅仅协约国—他碰巧在档案中发现他们的相关通信)的赤裸裸的帝国主义使其窘迫。同样,列宁同意停战并向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派去代表的策略并不是为了满足德国人的需要,而是为了在俄国不得不签署明确繁重的投降条款之前,为复制革命在整个欧洲进行而赢取足够时间。正如托洛茨基在后来解释道:“同其他协约国一样,在带着唤醒德国和奥匈帝国的劳工党的希望之下,我们开始进行磋商。出于这个原因,我们不得不尽可能长久地推迟了协商会议,以为欧洲的工人们提供足够的时间去理解苏维埃革命。”
在1917年12月22日到28日之间进行的第一轮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停战谈判有点儿像一场闹剧。两位布尔什维克党主要代表阿道夫·越飞(Adolf Joffe,是同为前孟什维克党员的托洛茨基的心腹好友)和列甫·加米涅夫(Lev Kamenev,列宁的一个老布尔什维克党心腹)已经足够严肃。但是与加米涅夫和越飞随行的还有一群杂七杂八的文化人和罪犯,比如从西伯利亚监狱释放出来的阿纳斯塔西娅·比岑科夫人(Anastasia Bitsenko,她的罪名是行刺总督)和罗曼·斯塔什科夫(Roman Stashkov)—他是越飞在到达目的地后意识到己方缺少一名“ 农民阶级代表”的情况下,从彼得格勒的大街上随便抓来的一名农民。[1]虽然德国人和奥地利人仍希望圣诞节气氛能够推动协约国政府向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派遣代表,但是没有一个国家显得特别着急,同时,他们也缺乏一个合适时机。斯塔什科夫被看到用双手“ 通过那不修边幅的络腮胡”往嘴里猛塞食物。当被德国东道主询问想要红酒还是白酒来搭配晚餐的时候,斯塔什科夫高兴地回复道:“ 哪个酒劲儿更大(上哪个)。”
然而,在这种友好气氛之下,谈判桌的两边正营造起一种相当紧张的态势。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奥匈帝国在战争中的位置则比经历过1916年勃鲁西洛夫攻势之后的土耳其更为绝望。当弗朗茨·约瑟夫一世在那年11月去世之后,在来年,每一个人都期待着帝国就此沿着国界线分崩离析,而这一切也差点儿得以实现。与给奥斯曼帝国带来的喘息之机相比,俄国革命对哈布斯堡帝国的拯救意义也同样十分巨大;而且维也纳的食物短缺情况也并不比君士坦丁堡更加乐观。奥地利的首席谈判代表奥托卡尔·切尔宁(Ottokar Czernin)伯爵被警告道,如果这场谈判被拖的时间太久的话,奥匈帝国将会崩溃。像是被圣诞节气氛(或者说布尔什维克党的和平宣传)勾走了魂魄的切尔宁做出了出乎所有人意外的举动:他宣布如果协约国诸国能来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参加谈判的话(众协约国把列宁政府看作德国人的傀儡政权,因此他们都拒绝将此会议谈判看成是一次真正的和平会议),奥匈帝国将会放弃战争期间占领的所有领土。切尔宁的建议激怒了在场的德国将军及柏林的强硬派媒体,后者随即对德方的首席谈判代表里夏德·冯·屈尔曼展开攻击,并指责他任由切尔宁建议放弃“成千上万士兵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土地。而保加利亚的小型代表团也同样对自己可能要交还他们所占领的塞尔维亚,北部的多布罗加部分地区以及索非亚十分觊觎的比萨拉比亚南部地区(或者是奥斯曼在1915年放弃但此时又想收回的色雷斯西部地区)等感到非常恼火。正如外交大臣艾哈迈德·内西米的声明,土耳其的态度微妙,却又清晰依旧:在土耳其考虑放弃领土主张之前,俄国必须撤出它所占领的所有奥斯曼领土。鉴于这些胜利者之间不断出现的摩擦,谈判在1917年12月28日进行休会,以供每一方仔细考虑。
认为时间在自己一边的不只托洛茨基和列宁。布尔什维克党或许还期待着革命能在中欧爆发,并以此阻碍德国吞并俄国领土的计划。但是,德国人也同样可以以一种更为严肃的方式参与到这场游戏当中来:他们邀请了主张分裂俄国的独立派系前来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比如3位来自乌克兰国会,或称拉达的代表—他们曾在12月宣布从俄国独立。同时,土耳其人在原先属于奥斯曼的卡尔斯、阿尔达汉和巴统鼓动民众重新加入帝国。1917年12月22日,恩维尔建立了一个“高加索委员会”以同土耳其的盟国商议Elviye-i-Sel?se地区的重新合并问题。德国驻土大使约翰·海因里希·冯·贝恩斯托夫伯爵对恩维尔的要求提出了反对—他认为恩维尔的主张乃“东方式的讨价还价”,并给予了否定。但是,据恩维尔所知,屈尔曼对土耳其人的愿望更为友好(他本人曾任驻土大使,实际上,他就出生于君士坦丁堡)。他支持乌克兰拉达式的解决方法,并建议土耳其就吞并事项在这些前奥斯曼行省举行公开投票。在屈尔曼为土耳其吞并Elviye-i-Sel?se地区,及俄帝高加索军队压境助阵背书的情况下,恩维尔要想恢复土耳其1877年时的边境似乎只是时间问题。